2025年2月6日20時30分,中國共產黨優秀黨員,中國工程院院士,共和國勛章、國家最高科學技術獎獲得者,全國道德模范,中國第一代核潛艇工程總設計師黃旭華,因病醫治無效,在湖北武漢逝世,享年99歲。
黃旭華生于1926年3月,1949年畢業于上海交通大學船舶制造專業。1994年當選為中國工程院院士。他長期從事核潛艇研制工作,開拓了我國核潛艇的研制領域,是中國第一代核動力潛艇研制創始人之一,為我國核潛艇事業的發展作出了杰出貢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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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顧黃旭華院士的一生,正如深海中的潛艇——無聲,但有無窮的力量。
絕不等待:玩具中揭秘核潛艇謎底
1958年,作為國家最高機密的中國核潛艇工程正式立項,時年32歲的黃旭華投身于核潛艇總設計組的工作,成為最早參與核潛艇研制的29人之一。
制造核潛艇的系統工程復雜龐大,項目啟動之初,包括黃旭華在內的所有科研人員,都未曾一窺核潛艇真實的模樣。
在浩如煙海的報刊雜志中,尋找保密系數極高的核潛艇資料,難度之大,如大海撈針。
沒有圖紙,就尋遍線索,憑著零散資料一點點拼湊出全貌;沒有先進工具,就用算盤算,憑著土辦法一步步向答案靠攏。
但一個疑慮尚未解開:演算得到的核潛艇數據,到底有多少可信度?對于問題的答案,科研團隊心中無底。
恰逢此時,有人從香港帶回來兩個美國華盛頓號導彈核潛艇的鐵皮兒童玩具模型。核潛艇零部件的秘密,就隱藏在兩個玩具模型內部。
“我們高興極了,把這個模型多次拆解,裝了又拆,發現美國這兩個模型,同我們收集到的資料基本上一樣,這就大大地增加我們的信心了。”黃旭華曾在節目里分享這一細節。
面對制造核潛艇技術和人才的空白,黃旭華有一套“騎驢找馬”的方法論。
“驢沒有馬跑得快,但是沒有馬只有驢時,那你只能騎驢上馬,邊走邊創造條件。如果連驢也沒有,那就邁開雙腿也得上路,絕不等待。”黃旭華說。
憑著“絕不等待”的勁兒,這場與時間的拉鋸戰持續了8年。1970年,我國第一艘核潛艇下水,中國成為全球第五個擁有核潛艇的國家。
極限深潛:“驚濤駭浪,樂在其中”
1988年初,是我國核潛艇研制進度條上的一個關鍵時刻。在南海,極限深度的深潛試驗正式開展。
這是一項危險性極高、挑戰性極大的試驗,一塊撲克牌大小的鋼板,需要承擔一噸多的海水壓力。
“任何一絲焊縫,任何一條管道,任何一個閥門,承受不起海水的壓力,都會造成艇廢人亡的后果。”黃旭華說。
歷史上曾有慘痛的前車之鑒。1963年,美國曾有一艘王牌核潛艇“長尾鯊”號在進行深潛試驗時,在下潛不到兩百米時沉沒海底,艇上160人,無一生還。
焦灼的情緒在有限的空間滋生蔓延。一首壯烈的《血染的風采》,曾是臨行之前乘試人員反復吟唱的旋律。
有人擔心,命運重蹈覆轍,悲劇的一幕會重演;有人在寄給家人的信件里立上生死狀:“我們要出去執行任務,萬一回不來,有這樣那樣未了的事情,請代為料理。”
時年62歲的黃旭華是項目的總設計師,本應留在岸上指揮的他,毅然作出一個決定——親自下潛!
“我是總師,我不僅僅要為這條艇負責,更重要的是,要為艇上170個乘試人員的生命安全負責。”他語氣堅定。
一席話,讓憂慮的疑云頃刻消散。
“我下去,不僅僅可以穩定人心、鼓舞士氣,而更重要是整個深潛過程當中,如果出現了一些不正常的現象,能夠協助艇上及時采取措施,避免惡性事故擴大。”黃旭華說。
極限深度的深潛試驗現場,所有人提著一口氣兒,見證一個結果。
隨著時間推移,核潛艇下潛的深度越來越深。先是十米一停,再是五米一停,直至一米一米地向下移動。艇殼承受著巨大的水壓,多處發出“咔咔”的響聲。
現場只余測試人員一聲聲應力變化情況的匯報,眾人屏息以待。
核潛艇穩穩地潛到極限深度,隨后上浮。當核潛艇浮出水面時,這陣沉默終于被打破。取而代之的是,一路歡呼雀躍、擁抱高歌。
靈感突然涌現,笑著稱自己“并非詩人”的黃旭華,卻在此情此景寫下一首詩。
詩中寫——“花甲癡翁,志探龍宮。驚濤駭浪,樂在其中。”
赫赫而無名的人:“三哥的事情,大家要諒解”
既選擇“隱姓埋名”,意味著不得不經歷離別。
1957年年初,黃旭華從上海出差到廣東,抽空回了趟老家。母親曾慎其叮囑:“三兒,要常常回家看看。”
思念像根線,貫穿歲月。溫存傾注筆端,寄向遠在天邊的海軍信箱。母親在信中寫下——
“三兒,你在哪里,做什么工作?”
“三兒,你父親和二哥病重,為什么不回來?”
“三兒,你忘記家人了嗎?”
……
兒子這些年消失的日子哪兒去了,是母親曾慎其在黃旭華寄給家里的《文匯月刊》刊登的報告文學《赫赫而無名的人生》中,尋到答案的。
這篇文章永遠只提黃總設計師,隱去具體姓名。但提及一個細節:黃總設計師的夫人是李世英。
這個被兄弟姐妹們埋怨“30年沒有回過老家,忘記父母的不孝三兒子”,所經歷種種,終于浮出水面。
母親曾慎其得知真相后,對在場的兒女們說了一句話,在黃旭華心中,這句話份量極重。
她說:“三哥的事情,大家要諒解。”
“回家看看”這一聲期盼,經歷整整30年,也終于等來一個結局。
1987年,30年后,當黃旭華再次回到故鄉時,一切都變了。
他早已從一個青年,變成了花甲老人。母親曾慎其從63歲盼到93歲,盼來了兒子久違的一面。
“知兒莫若母。有人曾問我:忠孝不能兩全,你是怎么理解的?我回答,對國家的忠,就是對于父母最大的孝。”黃旭華說。
母親去世后,黃旭華從她的遺物中選了一條圍巾。
他說:“這條圍巾舊了,但一到冬天,我一定圍它。生前我不能陪她,有這條圍巾,她走后,如同她永遠與我在一道。”
他曾用一句話濃縮這30年:“此生屬于國家,此生屬于核潛艇,為了核潛艇事業,我無私奉獻,無怨無悔。”
一如著名藝術家閻肅寫下的評價:“試問大海碧波何謂以身許國,青絲化作白發,依舊鐵馬冰河,磊落平生無限愛,盡付無言高歌。”